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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10章 不善的來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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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歷九月十八,正是霜降。

煥棲宮所屬的山嶺下支起了許多灰金色的大旗,旗幟上印著煥棲宮獨有的紋樣,漫山遍野,引得山下的百姓頻頻圍觀。

“這仙宮裏是要搞什麽啊?怎麽今個掛白綾,明個插大旗的?”

“上回那掌門不是駕鶴西去了嗎,聽說最近已經選出了接班人,要舉辦什麽登位大典,各大仙門的仙人都要來呢!”

“喲謔,那可有的熱鬧看了!”

正午,天氣有些陰沈,煥棲宮四處都種著長青,光線不甚充足,樹葉綠得接近濃郁的墨色。

伏華峰上,郁笙端坐在庭院中。

伏華峰是煥棲宮掌門曾經的居處,這裏主殿為掌門休憩所用,後方還有相連的副殿,被分作兩個區域,中間以庭院相隔,分別是郁笙,和奚飛鸞的居所。

只是現在掌門故去,奚飛鸞也被逐出宗門,偌大的伏華峰,只剩了郁笙一人。

郁笙臉上倒不見落寞,院中有顆老松樹,他坐在石桌旁,兀自品茶,盯著松樹下的池水發呆。

渾圓的水池不過十尺寬,池底以白玉鋪成,又撒了許多五彩斑斕的卵石,煞是好看。

極為清澈的水中,游動著幾尾銀灰色的鯽魚。那鯽魚已有成年人小臂長短,看上去肥美異常。

——這是他師哥不知從哪個湖裏撈上來的,養在這裏不能賞心悅目不說,郁笙曾幾次半開玩笑地說要烤來吃,他師哥寶貝一樣地護著它們,就差睡覺時候也把魚捧懷裏了。

真那麽寶貝的話,怎麽不記得帶走呢?

郁笙瞇了瞇眼,池裏的魚好像受到了什麽驚嚇,搖著尾巴鉆進水草裏。

魚已經沒人餵了,這裏水質太清,池裏只有幾根奚飛鸞弄來裝飾的水草,魚覓不得食,估計很快就要翻了肚皮。郁笙自然不會為它們費半點心思,若不是尚且還需裝裝樣子,這些魚早該上了烤架,而非在這裏礙他的眼。

院外,有腳步聲逐漸靠近。

郁笙擡起頭,是二長老。

“笙兒啊……”須發皆白的二長老微微佝僂著腰,緩步走進來。

郁笙立即起身,溫言道:“二長老,您怎麽親自過來了?”

“過來看看。”二長老直了直身子,望向右邊房門緊閉的屋子——那間是奚飛鸞曾住的。

郁笙聽見他深深地嘆了口氣,隨即轉過身來:“讓你準備的那些,都好了嗎?”

郁笙點點頭:“師尊之前放在房裏的掌門大印,我已經拿給大長老了,他說典禮上會用到。”

“好…”二長老的聲音蒼老而沈緩:“好啊…做事周全,這樣才有掌門人的風範——方才見你深思,是在想什麽嗎?”

郁笙淺淺一笑,隨即又微蹙起眉:“沒什麽,只是有些…想念師哥了。”

九月十九,正午。

煥棲宮中人聲鼎沸,廣場四周金旗飄動,白玉臺上,坐席呈流水狀擺開,主座上還空著,底下已經坐得很滿了。筵席尚未開始,席上各門派的客人正在閑聊,秦氏、雲衍宗兩大仙門的位置緊挨著主座,三門之一的煥棲宮權力更疊,這兩門自然是要來觀禮的。

秦氏和雲衍宗對面的位置空了一大片,空座旁的席位,一群金色袈裟的和尚鋥亮的腦門顯得格外突兀。這是當下修真界唯一的佛門——武常寺的席位,武常寺在千年前的一場浩劫中元氣大傷,失去了眾多僧人,佛法高深的方丈和尚也因傷圓寂,比起往昔與三大門比肩的日子,地位已然衰敗了不少。

其他的小門小派也來了不少人,甚至有舉門出動的,將整個廣場上的席位塞得滿滿當當。但每個門派分給的位置有限,有幾個小門派光是弟子就來了幾十個,在席位末端吵吵鬧鬧,指揮著煥棲宮的場上弟子搬凳子。

“阿爹,最前面那裏空了一大塊,咱們要不坐那兒去吧?”一個半大少年揪揪旁邊人的袖子,指著席位最前面,武常寺席旁空出來的那片席位。

各家的席位在劃分時都在席前插好了印有各家徽印的旗幟,方便大家尋找,就是那些沒有徽印的小門,也給在旗幟上標了名稱。

秦氏的徽印很簡單,是個下筆張狂的秦字,據說是開山立派時老宗主親自寫下的;雲衍宗的徽印像是幾朵壓在一起的祥雲,武常寺則是個尋常的佛印。而那片空著的席位分作兩片,前面都未有任何旗幟,仿佛被安排坐席的弟子遺漏了似的。

“祖宗,快閉了你這張惹是生非的嘴吧!”

“可是……”少年還想說什麽,那人一把捂住少年的嘴,匆匆拽離。

吉時將至,伴著黃鐘大呂般的樂聲,場上靜下來,大殿門口,一人走出來,是煥棲宮的大長老,他站在臺階上,環顧場下,隨後讓開身,郁笙的身影緩緩從檐下露出。

他今日著一身白底銀紋的繁覆華服,腰處扣以鑲銀的月光石腰帶,長身玉立,氣質矜貴。

“人都齊了,快到時辰了,開始吧。”大長老從旁取來三根朱紅的線香,遞給郁笙。

郁笙接過,雙手持住,緩緩往上一擡,而後走下臺階,穩步向玉臺中央放置的祭臺上走去。

臺下,無數目光追隨著郁笙,郁笙神色巋然不動,他在祭臺前站定,面前是古舊的金銅色香爐,香爐旁,二長老輕輕一點頭,點燃他手中的線香。

三縷白煙從郁笙平靜的面龐前升起,他的眼神模糊不清。

身後是萬眾矚目,郁笙沒有回頭。遠處,禮官拖長了聲音:“時辰到——”

“師尊在上…”郁笙輕聲道:“佑我煥棲宮百代長安——”

他仰頭,將香舉高,煙霧在空中繞作一團,緩緩散開。半息過後,他俯下身,將線香插進香爐之中。

遠處突然一陣騷動。

郁笙動作一頓,略擡起頭。

長長的筵席盡頭,有客人杉杉來遲。

來者約有七八位,打扮和身高卻有些古怪,為首的幾個是正常身形,卻帶著寬大的鬥笠遮臉,看不清模樣,後面則跟了四五個身高還不到前面人大腿的小家夥,引得眾人頻頻註目。

一行人從席前大張旗鼓地走過,走著走著,後面一小家夥一個跟頭栽到地上,鬥笠打著轉滾出去,那小家夥擡起頭,稚嫩的面龐,棕色的短發,發間竟生著兩只毛茸茸的獸耳。

席下一陣驚呼,有人嘀咕:“妖族居然來了,那前面那個豈不是……”

走在最前面的人一頓,底下頓時沒了聲音。那人卻只是轉過身,將摔倒的小妖抱起來,便走向武常寺旁空缺的席位坐下了。

席間又嘀咕起來:“聽說煥棲宮老掌門曾與妖王有幾分交情,想不到竟是真的。”

來人都落了座,前面的空席一下子少了一小半,郁笙已從祭臺上下來,凈過手,走到妖族席位正前,端起一杯酒,敬道:“想不到妖王閣下竟大駕光臨。”

妖王沒有站起來,甚至沒有拿下鬥笠,儒雅的男聲緩緩道:“既然收了請帖,那自然要來。”

郁笙一怔,妖王幾千年未曾換代,想不到聲音竟如此年輕。

煥棲宮大典,給三族都發了請帖,這是上古時期傳下來的慣例,但修真界幾千年來越發與魔族、妖族不合,請帖也只是走個形式,並沒有人指望這兩族真的會來,若不是為裝裝樣子保留了妖族的席位,今日煥棲宮就該鬧笑話了。

不過挑著儀式正舉行的時辰來……恐怕是沒安多少好心。

郁笙臉上的笑意不變:“那閣下來得可有些晚了。”

“本尊來得可不晚。”妖王舉起酒杯,隔空跟他碰了下:“這還沒開席,怎會算晚呢?”

“我說,你是假冒的吧?”一道脆生生的聲音突然插進話來,郁笙轉身看去,席對面,秦氏的宗主按著桌子往前探身,玩味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臉上有些說不出的怪異。

秦宗主名為秦昭,外貌是個十五六的半大青年,但內裏已經一千多歲了,是個脾氣古怪的天山童姥,郁笙聽過他的名頭,但今日還是第一次接觸。

“秦宗主又說笑了。”妖王將酒一飲而盡,聲音爽朗:“自罰一杯,還望郁宗主、秦宗主,海涵。”

秦昭興趣缺缺地坐回去,表情就像個失了玩具的孩子。

秦昭身旁坐著雲衍宗的溫宗主,這兩門的關系一向很好,似乎上一代還沾親帶故的。溫宗主溫乘賢是個長相和脾氣一樣隨和的主,他扔了自己的一眾門人,搬著張椅子就坐了過來,遠遠看上去,他倆人就像年輕的書生爹帶熊孩子。

溫宗主不動聲色地摳走了秦昭手裏的酒杯,笑著跟郁笙和妖王打哈哈:“郁賢侄真是青年俊傑——妖王殿下別來無恙啊,今日怎突然有了興致?”

身旁的隨從為妖王添酒,妖王又舉酒杯,跟溫宗主遠遠一碰:“日子過得無聊,總要找點樂趣。”

見這邊氛圍不那麽劍拔弩張了,底下的小門小派逐漸放下心來,開始交頭接耳地閑聊。

郁笙轉身,對著臺上的大長老一點頭。

大長老收回眼,清清嗓子:“各位,今日是我煥棲宮繼位大典的日子,之前的事,想必各位也都有所耳聞,我門一向門規清正,絕不容留任何品行卑劣的弟子……今日,掌門師兄在上,願光耀我煥棲宮,我門第十七代弟子郁笙,明德善行,有領袖之才,即日起成為…”

“魔族到——”

迎客弟子的高呼中夾雜著驚恐,滿座嘩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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